（本文同步授權刊登於天下雜誌換日線）

13 號星期五夜晚，巴黎北郊聖丹尼區的法蘭西體育場內，一枚自殺炸彈的爆炸聲響中斷了正打得炙熱的德法足球大戰，揭開了這恐怖周末夜的序幕。8 名伊斯蘭國恐怖份子身著自殺炸彈、手持自動步槍，分別在稠人廣眾的足球賽事會場、搖滾音樂會場、酒吧與餐廳，朝人群突發攻擊，殘忍的殺戮暴行造成 129 位民眾喪生、逾 350 名受傷。

事發不久，社交媒體上湧現大量網民發佈的「第一手消息」與「目擊照片」，流傳據稱的現場狀況，最熱門的包括一張法國民眾聚集，高舉「大無畏」示牌的照片，寫著「巴黎現場，不可思議」、一張協和廣場清晨時分的無人街景，標示「巴黎看起來好比影集《陰屍路》」、另有德國民眾上街聲援的遊行現場、以及一支註明艾菲爾鐵塔當晚向受難者熄燈致意的影片。

該影片迅速受到國際新聞媒體大量轉載、擷取成影像使用，包括台灣四大報與電子新聞媒體，也立即作為新聞發佈。中時電子報：「為了防止成為恐怖攻擊目標，巴黎地標艾菲爾鐵塔在 14 日凌晨緊急熄燈。」；自由時報：「巴黎恐攻訊息已傳遍世界各地，法國著名地標艾菲爾鐵塔也以熄燈的方式哀悼罹難者。」；聯合新聞網：「當全世界地標都點亮紅白藍 3 色，象徵支持法國，艾菲爾鐵塔卻也以哀悼為由而熄燈。」；蘋果日報：「著名地標艾菲爾鐵塔（Eiffel Tower）也熄燈，哀悼這起帶走逾 150 條生命的恐襲。」

然而事實上，法國民眾當晚並沒有在共和國廣場前聚集，「大無畏」的宣示為一月份《查理周刊》槍擊案後的聲援現場。有如《陰屍路》的空蕩街景，其實來自名為「寂靜世界」的藝術攝影集，拍攝於 2008 年。德國群眾的遊行早在去年底就發生，目的為「反移民」、「反伊斯蘭化」。而那支巴黎鐵塔熄燈弔念的影片？很抱歉，畫面為今年一月份，而艾菲爾鐵塔每一晚都在凌晨一點鐘熄燈，如同許多法國紀念建築物一般。

人人都有麥克風

社群網站、部落格、臉書、推特、與即時通訊工具群組的流行與普及，讓個人發言的空間與影響力極大化。世界各地的「自媒體」，在螢幕前交流著多元意見、分享影音圖像，透過網際網路迅速流傳，不論國籍、無遠弗屆，交織攪動著閱聽大眾的情感。

多虧了自媒體，個人與弱勢團體的需求如今也有機會被大眾聽見，群眾協力處理災害事變的動員力和機動性更大幅增加。不幸的是，為了爭取話題性、追求點擊率、吸引注意力，而選擇跨越道德底線、模糊是非、造謠生事的也大有人在。在追求報導速度而忽略消息真實性的主流新聞媒體的轉述「加持」下，就這麼弄假成真。

有人會抱不平，要對遠在 9,911 公里之外的巴黎，進行消息的「追本溯源」何其困難？但其實簡單如艾菲爾鐵塔是否熄燈的事實，只需要在搜尋引擎鍵入官網，就能得知每日熄燈時程。驗證消息所需時間？3 分鐘以內。

當然，巴黎艾菲爾鐵塔是否因為恐怖攻擊而熄燈一事甚小，因無造成任何社會影響，或許不足為談，但自媒體發出的「謠言／假消息」如病毒般迅速擴散、闖出大禍，卻不是新鮮事！

2012 年，美國 16 歲少女卡拉（Kara Alongi），於週末夜晚在社群媒體上寫下「有人闖入我家，救命！」後搞消失，該則消息在社群媒體上迅速獲得超過 3 萬多名網友熱心轉發，甚至在世界各地發起了 #HelpFindKara 協尋卡拉活動，當地警方接獲超過六千通報案電話、疲於奔命，最後發現為少女的無聊惡作劇。

2013 年 4 月，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後，美國《Reddit》新聞社群網站上，一名網民貼出馬拉松現場（極其模糊）的照片，指證歷歷地宣稱一名失蹤的布朗大學學生桑尼爾（Sunil Tripathi）為爆炸案兇嫌。此消息立即在其他社群媒體上被渲染，另一名網民更自稱「在無線電上聽到波士頓警方已將桑尼爾列為主要嫌疑犯」，數分鐘內，這一則未經證實的「謠言／假消息」經多家主流新聞媒體，包括《Newsweek》,《NBC》,《Buzzfeed》,《Politico》等專業記者的轉推下一發不可收拾，在許多民眾的心中誤以為真，網民開始對桑尼爾的家人進行搜查、留言辱罵和騷擾。

桑尼爾的姐姐姍吉塔（Sangeeta Tripathi）在一紀錄片中回憶：「大家從『這照片裡的男子和你弟長得很像』開始謠傳，迅速變成『這照片是你弟』，接著開始有人罵『妳弟做出這種事，妳怎麼還能幫他掩護？』」事後證實，爆炸案兇手根本不是桑尼爾、而無線電對話中警方也沒有提及桑尼爾的名字，整起事件建築在空穴來風的臆測與連結上。後來，新聞媒體發出聲明向桑尼爾家屬道歉，但無法挽回的深深傷害，已經造成。

要停止自媒體「謠言／假消息」的發佈？在當代恐怕只是烏托邦般的無稽之談；要導正商業新聞媒體羶色腥的亂象？更是鞭長駕遠。身為閱聽大眾的我們，倒不如自立自強。若說，兩千多年前孟子曾直言：「盡信書，不如無書」，告誡讀書人閱讀書中內容時該分辨明晰，不能盲目迷信書本。那麼，在 21 世紀，參差不齊的資訊隨著網路爆炸的現在，我們更應「盡信網路，不如無網路」，當個驗證是非、遏止謠言的智者。